决战朝鲜（04）

  与三五九团阵地相邻的高地依旧在美军的控制之下，美军在高地上使用坦克的直射火炮和高射机枪，居高临下地近距离向中国阵地上进行射击，中国士兵的射击完全被压制了，处在束手无策被动挨打的境地。团长刚在电话机中向各营传达了坚守阵地的命令之后，线路就被炸断了。给通信连下死命令：一定要接通电话线！结果连续冲上去七个电话员，全部倒在半路上，无一生还。

  在中国军队的战史中，下级指挥员在战斗中向上级指挥员提出不打的要求，砥平里属罕见一例。

  砥平里战斗，中国军队的伤亡人数是惊人的。参加攻击的中国军队八个团中，仅第四十军参加攻击的三个团就伤亡1830余人。三五九团三营的官兵几乎全部伤亡，三营营长牛振厚在撤退时说什么也不愿离开遍布着他的士兵尸体的阵地，最后硬被拖下来。三五七团团长孟灼华在向上级汇报士兵伤亡的情况时，因痛苦万分而泣不成声。

  当晚，砥平里环形阵地中的美军士兵和法军士兵紧张地等待着中国军队的再次攻击。

  大雪中，阵地的周围先是漆黑一片，然后忽然出现了密集的火把，但是中国军队没有攻击。火把在低平里环形阵地的四周晃动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阵地的周围白雪茫茫，天地间一片寂静。

  15日夜，中国士兵们在火把的照明下，寻找并且抬走了阵亡官兵的遗体，没有寻找到的，便很快被纷飞的大雪掩埋了。

  砥平里战斗平静后，李奇微立即飞到这个他认为万分重要的地方。李奇微所说的万分重要，并不是指一个砥平里的得失，而是这是美军参战以来第一次坚守住了。这对李奇微来说这是一个极有意义的信号，那就是：中国人是可以打败的。关于这支军队如何神勇的一切神话都是夸张的。只要战术得当，美国人可以在朝鲜站住脚。李奇微如同看见整个朝鲜战争的胜利一样，兴奋地在布满尸体的砥平里战场上来回踱步，他说：“我们很幸运没有被中国人整垮，我们熬过来了。”

  1951年5月24日夜，六十军一八零师组织部队向北汉江撤退。在江边，沉重的火炮无法过江，炮兵们只能把所有的炮弹向南打光，然后留下最后一颗炮弹自毁火炮。

  北汉江的所有渡口都已经被美军占领，一八零师只有在不是渡口的地方下水。连日的大雨使北汉江江水猛涨，美军发射的照明弹悬挂在头顶，艰难而混乱的渡江场面被暴露在美军炮火的打击之下。美军的炮兵把密集的炮弹准确无情地落向没有还击能力的中国士兵群中。齐胸深的江水汹涌，战马嘶鸣中士兵们互相呼喊着，但还是不断地有人被江水卷走，身体倾斜后迅即就消失在江面无边的黑暗中。在

  虽然过了北汉江，但也为时过晚了。美第二十四师已经进占间村，挡在了一八零师的退路上，一八零师被四面包围了。

  一八零师开了最后一次师党委会。最后决议是：分散突围，焚烧文件，毁坏电台，销毁密码……

  一八零师的官兵分散成若干小股，怀着强烈的求生本能和无可名状的失措，拖着疲惫的身躯，纷纷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之中。

  在企图拼死突围的每一个方向上，都发生了极其残酷的战斗。在向围困中的一八零师发动攻击的时候，一八零师的每一个阻击阵地面前都集中了多于中国士兵几倍的美军。美军的炮兵跟进速度极快，尤其是坦克的自行火炮，可以与步兵一起参加任何位置的战斗。美军飞机的出动架次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战斗。阻击美军的中国官兵们弹药慢慢的变少，他们还击的武器只剩下石头、枪托和牙齿，一个连打不了多大一会儿，干部们就全部牺牲了，士兵只剩下十几个。再上去一个连，过不了多久还是同样如此。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难以忍受的饥饿。一八零师全师断粮多日，官兵们只能用野菜草根充饥，不少士兵吃野菜中毒。伤员的情况更加悲惨，他们的伤口由于不能立即处理而开始溃烂，他们嚼不动草根，连水也没有了。一个迫击炮班在炮弹没有了之后，有士兵主张把驮炮的骡子杀了吃，但是立即遭到反对，士兵们宁可饿死也不愿意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骡马。驭手们怕这些骡马被人吃了，就解开缰绳放它们走，但是，这些骡马恋着主人，总是打到哪跟到哪儿，令炮兵驭手们放声大哭。

  师长郑其贵、副师长段龙章、参谋长王振邦带领的是警卫分队和师指挥部的部分机关人员。这支小小的队伍黎明时分就遇到了美军的追杀。美军的坦克在山谷间的开阔地上吼叫着，钢铁的履带把中国士兵的身体卷进去，然后抛起来。

  在越过小河边的一片开阔地，向山上奔跑时，两名警卫战士拼死阻挡美军，用仅有的子弹还击，吸引了美军的大部分火力，趁这个机会，师首长们冲过山去了。

  一个战士当场。另一个战士负伤仰面倒下，枪声平息后，他被两名美军黑人士兵拖着两腿拖走了。

  志愿军司令部的一份资料中对一八零师损失情况的记录有如下文字：六十军一八零师被隔断于华川以西，经几次突围接应均无效，除师长、参谋长及担任掩护行李的一个建制营等部分人员突围外，余因饥饿与疲劳走不动，吃野菜中毒或作战死亡、失散等约七千余人。

  1951年6月中旬，朝鲜战争交战双方的对峙于汶山、高浪浦里、三串里、铁原、金化、杨口一线。

  战争进行了一年，除了数万名美国年轻的生命之外，耗费的金钱已达l00亿美元之多。这比美国在二战第一年的耗费多一倍以上，以致使1951年美国军费开支增加到600亿美元，这一个数字意味着每一个美国人平均需要负担300多美元。战争中美军每月平均消耗的物资达85万吨，这相当于美国援助北约一年半的物资总量。

  美国在朝鲜集中了全部陆军的三分之一，空军的五分之一，海军的二分之一，总兵力从战争开始时的42万人已增加到70万人，尽管这样，依旧感到与中国军队作战中兵力不足。这一切，对战略重点在欧洲的美国绝对是一种战略上的本末倒置。美国的战略预备队，只剩下在日本的两个师、南朝鲜的三个师以及远在美国本土上的六个师了，向朝鲜战场再派军队已不可能，而英、法等国均已明确说，不再向朝鲜派一兵一卒。美国国会秋季会议开始的时候，议员们收到了成百上千双鞋，大多数是美军家属送来的：让小伙子们回家吧！

  麦克阿瑟回到东京，但是他刚走进他的办公室，就遭到一群来自美国本土的美国军人家属请愿团的围攻。

  麦克阿瑟邀请女士们观赏日本樱花的客气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士们连珠炮般的质问打断了：

  麦克阿瑟忍着怒火说：“女士们，第八集团军的任务是统一朝鲜。如果你们想和前线的亲属团聚，请耐心地等待他们的服役期满。”

  麦克阿瑟厉声道：“尊贵的太太们，你们太过分了！你们放心，我会照顾你们的亲属的，我会命令他们的长官，把他们，也就是你们的儿子或丈大，统统派到第一线去！让他们去冲锋！去踩地雷！明白吗？！”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明确认为，朝鲜战争是个无底洞，看不到联合国军有胜利的希望。

  从中国方面来讲，至少在第五次战役之后，中国领导人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要想在战争中取得胜利，就必须投入巨大的财力以加强军队的现代化装备，而恰恰这一点，是建立不到一年半的新中国目前不可能办到的事。中国也不大可能为朝鲜而耗尽它的本来就十分微弱的国力。

  1951年6月，联合国军北进的攻势一停止，朝鲜战争一下子就如同进入了死胡同一般，双方似乎都打消了在军事上取得朝鲜战争全面胜利的念头。

  朝鲜战争停战谈判进行的时候，躺在汶山附近军用帐篷中闲得发慌的西方记者们开始以赌博解闷，他们赌博的内容之一是：停战谈判需要多长时间？

  有人说弄不好就得一个月，立即有人愿意出重金赌另一个结果：谈判时间不会超过两周。

  在这两年中，在双方的防御线多万人的大军，构筑了世界战争史上最漫长的、最复杂的、最坚固的防御工事。

  联合国军的防线由部署严密的火炮阵地、坦克群以及步兵组成，数层阵地使其纵深达300公里，每一层防线都构筑了永久性的工事和堑壕，每一层防线都制定了周密的空军支援预案，形成了一个火力强大的立体防御网络，这条防线被称做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深渊。为保持军事优势，美军以最大的努力增强了对中国军队后方供应线的轰炸。美军使用了除以外的所有现代化武器，许多战役、战斗的炮火密度、战场兵力密度、空袭轰炸密度，都超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水平。

  中国军队的防线上，数十万官兵开始建设世界上最浩大的地下防御工程，其土石方总量能开凿数条苏伊士运河，沿着对峙线自西向东数百公里的防线上，深理在地下的永久式坑道和交通壕蛛网般四通八达，前沿的数十万中国官兵设施齐全地生活在地下，他们所布置的火力陷阱能令任何进攻的敌人立即遭到毁灭性打击，这些在地下枕戈待旦的中国官兵被称之为闭居洞中的龙。

  在这两年中，在双方的接触线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阵地对攻战。绝大多数战斗的起因仅仅是一个很小的山头的占有权或者是一条弯曲的小路的通行权。这是比磨擦战要严酷得多的战斗，一个高不过数米的山包，往往持续战斗数周，投入兵力数团，阵地易手数十次，伤亡官兵无数。其中一次最典型的阵地对攻战战斗发生在一个叫做上甘岭的小村庄附近的几个山包上，美军调集兵力6万余人，大炮300余门，坦克170多辆，出动飞机3000多架次，对志愿军两个连约3.7平方公里的阵地上，倾泻炮弹190余万发，炸弹5000余枚。战斗激烈程度为前所罕见，特别是炮兵火力密度，已超过二次大战水平。我方阵地山头被削低两米，高地的土石被炸松1—2米，成了一片焦土。如此猛烈的炮火，使得在坑道中的志愿军守备部队觉得简直就像是乘坐着小船在波浪滔天的大海上颠簸，强烈的冲击波激荡着坑道，不少人牙齿都磕破了舌头、嘴唇，更不可思议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小战士被活活震死！幸存者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都不约而同以地狱来形容，其恐怖由此可见。

  钢铁般坚强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以劣质的装备和兵力，最终打退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火力的以美国为首的侵略者，捍卫了和张扬了这个古老国度的尊严与荣耀。记者战后来到上甘岭阵地，随手抓把土拣出31枚弹片，一面军旗上有381个弹孔，而一截1米不到的树干上，嵌进了100多个弹头和弹片。在整个战役期间，火线%，甚至超过了坑道部队的伤亡率，通往上甘岭两个高地的山路上，洒满了火线运输员的鲜血，大量的物资也因此损失在路上。上甘岭战役作战地域之狭窄，投入兵力之多，战役维持的时间之长，火力之猛烈，伤亡之惨重，战斗之激烈，都是古今中外战争史所罕见。

  在这两年中，朝鲜北部的空中，每日飞机做战斗飞行的频繁程度也堪称历史之最。联合国军的轰炸机和战斗机对朝鲜北方昼夜不停地进行了毁灭性的轰炸，美方称之为空中绞杀战。

  中国军队一起进行了规模空前的防空战斗，运输部队在最严酷的空中威胁中强行进行物资补充，其动员的人力规模可以与世界史上任何一次伟大工程的修建相比。

  在这两年中，交战双方在停战谈判的会场上，上演了世界战争史上最漫长、最艰难、最富戏剧性、最明争暗斗的心理较量。

  其实，朝鲜战争还有一方，就是南朝鲜政府。战争交战双方开始谈判的时候，这个几乎被遗忘的政府立即认为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李承晚多次表示他誓死不与谈判，南朝鲜政府多次组织大规模的群众集会，喊出的口号是：“打到北方去！”

  有一天传来消息：停战协议的签字就要举行。李承晚说不要联合国军了，他要单干。结果中国军队发动了金城战役，专打要单干的南朝鲜军队。南朝鲜军队不但伤亡惨重，而且丢失了大片土地。新上任的联合国军司令官克拉克说：“让中国人教训一下韩国人吧！”

  根据停战协定中签字以后十二小时正式生效的条款，在签字后的12小时内，整个几百公里的战线上，空前猛烈的枪炮声撼天动地。曳光弹、照明弹、信号弹把整个朝鲜半岛的天空打得通红，宛如这里又开始了一场新的大规模的战役。战争的双方都要在最后的12小时内显示自己火力的强大，验证自己斗志的不屈。另外，得把弹药消耗完以省得往回搬运。

  27日晚上22时，战线突然沉寂下来，这是一种奇特的突然。寂静了一下之后，前沿上双方官兵从战壕中探出头来，然后一起欢呼。

  彭德怀走上了还冒着硝烟的前沿阵地，几个小时前这里还在战斗。一队担架抬着中国士兵的遗体走下来，彭德怀掀开每一个担架上覆盖着的白布，渐渐地，他的眼睛里充满泪花。他哽咽地说：“就差几个小时，他们这么年轻……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掩埋好，立上个牌子……”

  走下阵地的时候，彭德怀突然命令吉普车停下来。他下车之后，在路边的泥土中，拣出一只满是弹洞的白色搪瓷水杯，水杯上红色的字是：献给最可爱的人。

  他不知道这只水杯的主人叫什么名字，但他一定是一名志愿军战士。很久以后，彭德怀喃喃地仿佛在问自己：“这个兵，牺牲了？还是负伤了？”

  再来邀请彭德怀的是一位年龄很小的小姑娘，彭德怀说：孩子，我拉着你，咱们走一圈吧！

  于是，一位憔悴的老将军拉着一位花一样的小姑娘的手，他们走了起来，他们走得很慢，从不曾如此动听的音乐缓缓流淌在他们安然的脚步中，小姑娘扬起头去看彭德怀，彭德怀的脸上是令人敬畏的沧桑。

  回顾朝鲜战争，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说：“在经过三年的激战之后，资本主义世界最大工业强国的第一流军队被限制在他们原来发动侵略的地方，不仅没有越雷池一步，而且陷入日益不利的困境。这是一个具有重大国际意义的教训。它雄辩地证明：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整个朝鲜战争期间，美军损失兵力162708人，其中战死54246人，伤病103284人，失踪、被俘5178人。其死亡人数占侵朝“联合国军”死亡总数的94.16%。联合国在《纽约公报》上公布的数字是美军伤亡14万多人，日平均伤亡数远超于第二次世界大战。